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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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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呆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便是沈君,猛然翻轉了身子沖到滄瀾榻前,嘶聲道:“滄瀾,滄瀾!”任誰都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些劫後餘生的味道來。

滄瀾吃驚地環顧了一回,待到她發覺面前的沈君九商並程雲亭都是實實在在的人後,茫然道:“方才那不是‘還魂夢’?”沈君亦是一頭霧水。

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趕回來的阿彤氣喘如牛,沒頭沒尾地聽了滄瀾一句話,忽然失笑起來,放佛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滄瀾,滄瀾,你竟也有這般糊塗的時候!”他細細解釋一番,九商等人這才醒悟。感情滄瀾服了那解毒的丸藥,卻以為他們餵下的是錦玦嶺的秘藥“還魂夢”,只有歷代嶺主才有資格消受——此藥能吊一口氣,讓妖王將身後事安排妥當,卻也只有這一口氣的光景,故而喚作“還魂夢”,亦有“一生如夢且還魂”的意思在裏頭。

沈君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的,又急急地扶了滄瀾的手來瞧,只見那裏光潔如玉,哪裏有半分黑氣的蹤影。他歡喜得無以覆加,眼角卻瞥見了程雲亭,想起自家先前的失態,不禁微微扇了扇睫毛。滄瀾亦回過神來,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我先前竟瞧見了爹爹,故而再瞧見你們的時候才誤以為是服了‘還魂夢’……”她低了頭,正好瞧見伏在榻前的沈君,頸上那銀鑰匙教她燒紅了臉:“沈君……”

沈君緩緩擡起頭來,故作委屈卻又帶些小心翼翼道:“滄瀾王這般輕率便將我納進了崔家,怎地也得在族人前給我個交代罷?”阿彤瞧著面前的這對,百感交集,忽然道:“擇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大開喜宴,擺下流水席來,一賀蛇族隱患已除,二賀滄瀾王險中逃生,三賀崔家新添子婿!”

滄瀾本還有些遲疑,阿彤上前兩步,誠懇道:“王欲犒勞兵士,不若趁此時舉族同慶——且此時雖未入春,物力匱乏,可將大婚之事納入慶功宴中,豈不大大省了一回人力物力?”

滄瀾這才頜首道:“阿彤叔言之有理。”她拂開毯褥,便欲下地,到底躺了這許久,身形微微一晃。唬得一旁沈君忙忙出手相扶,道:“好大人,這流水喜宴的事兒自然是交與我並阿彤叔的,再不濟也有那般多族人,怎地就勞動滄瀾王自己動手去操辦婚事?”

這一席話軟綿綿熱乎乎,且戲謔裏摻了心疼,教人哪敢信會出自平素裏寡言的沈君之口?逗得九商只是抿著嘴兒,瞧著滄瀾笑。饒是程雲亭這般城府頗深的,亦忍不住要別過身子偷笑一番。滄瀾自登基後,甚麽都是親力親為慣了,今日這般安排亦是脫口而出,待到回過神來,亦是鬧得滿面緋色。阿彤勉力繃著面皮,才不曾笑出聲來,故意妝了一副嚴肅模樣來道:“到底還年青,哪裏有我這個老人靠得住……這自然交與我來辦罷。”滄瀾雖為王已久,如今想起這到底是自家一輩子的大事,含羞起來,輕輕點首,阿彤領命後旋身而去。不知怎地,九商忽然在阿彤的步履中瞧出些滄桑來,心下有些茫然。

是夜,廣場之上亮如白晝,四處皆燃起了火把,極盡熱烈歡喜之勢。按錦玦嶺的規矩,女王新婚,自要有貴人相輔梳妝打扮。論淵源,九商是滄瀾母親故人之後;論情分,程雲亭力挽狂瀾,救了滄瀾一命,自然是亦是錦玦嶺的貴賓。且九商同程雲亭早結為連理,算作婦人,正可替滄瀾打理妝容,這回倒教阿彤省了一回心。

即便外頭歡聲笑語鼎沸一片,如今滄瀾的浮陀廳中依然是寧靜愜意的。沈君為了避嫌,早早被阿彤帶出了寢宮,程雲亭亦在一側作陪。如今浮陀廳中只餘九商同滄瀾二人。阿彤本是想找幾個心靈手巧的小娘子為九商打下手,卻被九商辭了。石壁上的燭光熱烈明亮,滄瀾端坐在桌前,許是想到自己果真要嫁人了,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九商招手亮出一面銅鏡來,執了銀梳細細地替滄瀾篦發。滄瀾在鏡中瞧見自己那暈紅的面龐,身後的九商溫溫柔柔的手勢教她亦有些沈醉,小聲道:“商妹,你說這可是真的麽?”

九商忍不住笑道:“好姊姊,你怕是歡喜糊塗了罷?”她仔仔細細地將銀梳劃到滄瀾的發尾,促狹道:“同沈君成親,只怕這念頭早就紮根在姊姊心裏了罷。若非如此,滄瀾姊在自己的‘還魂夢’裏怎地就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滄瀾想到自己那句“終前與雪狼族沈君配為夫婦”的話來,面上紅暈更甚,半羞半惱道:“這親事是爹爹訂下的,我作女兒的怎可違背?”

九商想到她不管到了何處,皆緊緊摟住沈君脖子的模樣,還有同姮娥交手時怕傷及沈君寧可雙足落入毒屍之上的場景,不禁嘆道:“你二人有父母之命,兼之還不曾成親便相愛如斯,自然是極難得的好姻緣。”

滄瀾的手虛虛扶上了銅鏡,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那裏的人兒面靨如花,青絲迤邐,哪裏還有半分果斷英勇、馳騁沙場的滄瀾王的模樣?她茫然地瞧著九商小心翼翼自那只鑲了雲母片的妝盒中取出那頂玫瑰金色的冠頂來,又在妝盒底部尋到了全套的簪環。那些都是阿娘的。阿娘其實也是在極重大的場合才會如此盛裝,平素裏亦是一身青衣,普通到極致……

九商專心地替滄瀾梳通了頭發,又替她挽了個朝天髻。原先九商在楚腰閣之時,雖竭力隱藏身形,到底有些東西是埋在骨子裏,湧在血脈中的。她最恨的便是梳與旁人相同的發髻,總覺得那時自己同楚腰閣裏的其他小娘子們一般無二的庸脂俗粉,面目可憎。九商每日晨起,便會對著鏡子細細地梳一個教人有些愕然,可愕然之後又待些許讚賞的發髻來,朝天髻便是其中之一,亦是九商的最愛。九商每每在那紅塵的紙醉金迷,咿咿呀呀的琴曲裏要迷失了自己時,朝那銅鏡中瞅一瞅,便立馬記得自己是為甚跑出了靈毓山,到了這個看似祥和歡喜,實則步步危機的紅塵中。阿娘還在楓雪嶺上等著自己,等著自己將她接出來,接到一個有青山綠水的平靜的小村莊裏,每日浣衣蒸飯,過些紅塵中人的日子……

九商心潮起伏,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亂。滄瀾乖巧貼服地聽她擺弄,忽然出聲道:“九商,你為甚會同程郎君成親?”

九商手下略略一頓,輕聲道:“便是這般在一起了,倒沒甚麽因由。”

滄瀾放佛並未奢求能聽到甚麽更多的言語,只是喃喃道:“你也曉得,我同沈君的婚事……乃是爹爹生前訂下的。沈君是雪狼族人,同玄狼族本是同根。玄狼繁衍極多,子息繁雜且良莠不齊,可雪狼卻無一不是佼佼者,只是子嗣來得太過艱難。”九商替她在發髻上插了一只岫巖玉釵,聞言忽然想到了漫天蓮同雪蓮之間的差別。她手下不停,輕聲接道:“然後呢?”

滄瀾囈語一般道:“沈君不知為甚會出現在錦玦嶺周邊。爹爹當年帶人巡山,在一處大石下發現了他。當時他十分小,凍得嗚咽,見到人卻只是瞪大了雙眼,死死不出聲。爹爹憐他,便將他帶回嶺上,又命手下四處尋找附近有無其他雪狼的蹤跡。可尋了許久,終究還是一無所獲。阿娘當初的想法是莫要徒生是非——聽阿彤叔說,當時錦玦嶺同翠駝嶺之間亦十分不太平。此時在兩嶺交界處撿到了這孩子,不知是福是禍,且雪狼一族生性高傲,煢煢獨立,不愛群居。這孩子若是在愛紮堆的鼠族裏長大,只怕會失了本心。”

九商聽得專心,另一股獨山玉簪握在手中也忘了替滄瀾簪上,不由得接下去問道:“後來可是你爹爹占了上風?”

“那是自然。”滄瀾微微垂了垂眼瞼:“阿娘是女王,爹爹是王夫,可他二人共同執政,說出的話在嶺上是一概管用的。阿娘素來拗不過爹爹,他們亦會吵鬧,可是爹爹只要放下身段來軟軟一求,阿娘亦是無可奈何。”

“爹爹不僅把那小雪狼養在身側,還替他起名喚作‘沈君’,這二字便是取自‘君心瀟瀟璧玉沈’。”滄瀾口邊浮出一抹不合時宜的苦笑,“我那時只是小小的一團,還不怎地睜得開眼,若不是照料我的雲姑後來告訴我,我只怕永遠都不曉得沈君名字的來歷。”

“君心瀟瀟璧玉沈?”九商疑惑了半晌,始終想不起這句話的來歷。滄瀾卻笑了起來:“商妹,是我糊塗了,這是爹爹自己作的,自然沒有個出處。”不過是一瞬,她的眼神又迷惘起來:“商妹,我爹爹雖亦掌權,在嶺上也頗得尊崇,可到了後來,他總覺得我阿娘喜怒不定,頗有些玩弄帝王心術,教他慢慢地厭了……他心裏再找不回那個當初陪著他一道,滿山遍嶺拉著手瘋跑的小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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